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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访导演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在冲突与矛盾中还原坂本龙一
2024-09-19 23:45

(原载于《电影》杂志与“电影杂志 MOVIE”公众号)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执导了《坂本龙一:终曲》和《坂本龙一:异步》,影迷和乐迷都津津乐道。

这位谦虚温和的导演很喜欢中国,之前去过西藏,逛过广州。第三次到访,是来北京宣传在艺联上映的《坂本龙一:终曲》。才到这个陌生都市,他就被带去芳草地看现代艺术,又被领去吃了小火锅,对薄皮饺子印象最深。

来到采访间时,他手里还拎着工作人员买的一大杯一点点茉莉花茶,说几句,呷一口,相当上道。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我一直都是他的粉丝。(笑)我爸是美国人,我妈是日本人,七八十年代,我就在东京出生、成长。那时候坂本龙一先生在日本已经非常有名了,我学钢琴的时候,就会经常听他的音乐。等我大学毕业,参加工作,日子变得格外忙碌,我放下了他的音乐,也放下了别的一切事情。过了很久,到了2012年,我碰巧在纽约的一个公众场合见到他,就很好奇他在忙些什么。我朋友跟我讲了他最近的经历,讲他如何关注环境问题,讲他有了怎样的改变,我就想,这里头应该有个值得去说的故事。于是我通过双方的共同朋友,找到他经纪人的联系方式,然后表达了想做一部相关电影的兴趣。没想到,坂本先生回复了。而且,他居然还看过我拍的音乐纪录片《埃里克·克莱普顿:罗伯特的时间》(2004),我猜他应该是喜欢的,不然不会这么快就答应下来。从那一刻开始,我的生活就改变了。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他确实是个非常知名的公众人物,至少在日本,还有亚洲其他地区跟欧美。当你走进纽约或欧洲的博物馆时,你就会看到很多18世纪或更早时期的国王画像、名人画像,而我当时要做的事情,其实就跟这差不多。(笑)压力太大了,但也不是没有轻松便捷的路数,毕竟他被人称为“教授”,会出现在日本电视上,只要照着这个范式把他展现出来,其实没有什么难度,说不定五个月就能搞定。但是,我觉得这样对这位艺术家太不尊重了。我想要说出一些深层次的东西,这样确实会让自己背负很大的压力,可通过这部电影,我能够找到很多可以表达的空间。而且,我也扛起了很多责任,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来到中国宣传的原因。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可能也是机缘巧合。2012年的前一年,日本正巧发生了大地震,引发海啸以及福岛核电站放射性物质泄露。我是在1989年搬去纽约的,而他也是差不多时间,那对我们来说,这都是发生在家乡的严重灾难。他迫切希望有人能来跟拍,记录这一切,而我恰好出现了。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2012年夏天,我们很快就开始了。那时候他在日本到处跑,有很多的演出,第一天拍摄就是在东京,他正在为一场大型音乐会彩排。我的摄影师迟到了,于是我就临时顶替。与此同时,他还要为“反对重启福岛核电站”发声。乌克兰和俄罗斯政府都会说,切尔诺贝利事故后,那一片是没法住人的,但是日本东北有很多地方,污染更为严重,这就涉及到了人道主义问题,可是相关信息并不明晰。对此,他有很强烈的意识,于是在巡演的时候,就会跟大家演说。整个夏天我都跟着他跑,我们的关系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建立的。不过我也知道,一部电影只讲这些活动,并不会很有意思,我还是希望能在电影里一并展现他的抗争以及音乐创作,为此,我等了很长一段时间。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5年,就是断断续续,有长有短。头一年我们拍了整整一个夏天,然后等到12月,才去拍那个慈善音乐会,当时他演奏了《圣诞快乐,劳伦斯先生》。之后又陆续拍了些,到2014年,他生病了,我不想拍他被治疗的样子,也不忍心去打扰他,但他觉得我应该拍,因为这很重要。他是一名真正的艺术家,而且也是一位影迷、电影人,他为电影配乐,跟贝托鲁奇等大师合作,所以他很懂电影,知道如果一部电影缺失这一块,就不会是好电影,所以才他会叫我继续拍摄。那时候,我也在等待他创作新专辑,因为我始终觉得,他得把从外界学到的东西转换成内在的故事,创作出新的音乐,这电影才算圆满。那我就一直等,直到新专辑《异步》面世。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这就是电影创作者得花心思的地方了。(笑)刚开始拍摄的时候,我习惯性地没有告诉他太多细节,一直到那年年底,我才透露,希望能拍到他发行新专辑。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看情况,但基本上是随便我拍的。我都不知道究竟拍了多少小时的素材,反正储量已经是按T来算的。坂本先生生病时,只允许我一个人去家里拍。那时他儿子Neo Sora正好大学毕业,就从布鲁克林回到家里帮我做音效。后来我建议Neo Sora在我离开时拍些东西,于是他一听到父亲弹琴,就扛起摄影机冲到楼上拍摄,跟消防员似的,(笑)所以你会在电影里看到坂本先生无奈的“驱赶”动作。我非常喜欢父子间的这些互动,也正因为儿子在家,我们才能获得那么多私密的好素材。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说实在的,拍了那么久,他肯定很开心。(笑)在原计划里,举办音乐会那天就是拍摄的最后一天。拍摄期间,我总觉得跟他聊天会浪费时间,(就争取多拍他,)不过这整整五年,也是一场对话。现在感觉很好,压力卸下了,我们能够成为朋友,昨天(指12月14日,斯奇博刚到中国)我在北京闲逛时看到月亮很美,就拍了照片给身在纽约的他,他很喜欢。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第一个原因是,我想要记录下他新专辑诞生的那个瞬间,而正是在那场音乐会上,他首次跟观众分享了新专辑。第二个原因则是,NHK愿意给电影投一部分资金,但需要我们用8台摄影机,拍下音乐会的全过程,而那就会是另外一部完整的影片了。我们准备了一周,拍了65分钟,又剪了一周,用截然不同的方式,迅速完成了任务。说实话,我一开始并不感兴趣,但拍完之后,我觉得挺好的,这样不仅电影有了,衍生品也有了。(笑)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不知道,这得取决于坂本先生。不过我觉得两部就很好了。最开始接触音乐的时候,我都是去买唱片,而且我超爱双碟套装。(笑)那这电影,我也希望有双碟套装的感觉,就跟很多国家出碟时,都会把两部电影打包在一起那样。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我想要在电影里加入更多内容,涵盖职业生涯回顾、自传内容等等,就像马丁·斯科塞斯处理《乔治·哈里森:活在物质世界》(2011)和《滚雷巡演:鲍勃·迪伦传奇》(2019)那样,但是这并不适合这部电影,毕竟近年的新素材我们已经掌握了不少。内容取舍起来,难度很大,我剪着剪着,背部就出了问题,很痛,坂本先生人很好,给我推荐了他的按摩医生,我去诊治那天,出来后正好碰到他。我心里一咯噔,哎呀,不好。我对剪辑实在太忧心了,一点儿都不希望在这时候见到他,但我还是跟他一起乘坐电梯。他询问了一下剪辑进度,我第一句话就说,“我背好痛!”(笑)他说,“你别整太长,弄得短一些、亲和一些,很多人都不知道我是谁,并不会想要花上3个小时了解我。”这让我长了一口大气,然后我的背部很快就好了。我们就朝着现定计划去做。他只会给我提一些建议,但从来不会要求我做成某种类型的电影,这让我对他倍加尊重,因为假如我是他的话,很可能一会儿就要加长这一幕,一会儿就要缩短另一幕。电影弄完后,我们在日本,为铁粉推出了一本很厚的书,刊登了大量的采访内容,然后在套装里,也放入了一些花絮。我们不知道在外面他有多少粉丝,市场会有多大,也许日后这些材料还是有用的,比如等到十周年纪念日什么的再推出。在西方,很多人喜爱他的音乐,但知名度肯定没有在亚洲那么高,所以这电影需要兼顾粉丝以及路人,现在看来,效果还是可以的,很多人听说这是一部“好电影”,就过来看了。像是在纽约的林肯中心,这样一部日语纪录片能够放映六个星期,挺罕见的。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当我们得知要在威尼斯电影节首映的时候,只剩下很少时间来准备。配乐和声效是需要他来完善的,而我只能在混音阶段让他来看,那时真是极其紧张,但他只是鼓励我说,这部纪录片很不错。之后电影在威尼斯放映,我就坐在他身边,跟1000名观众一同观看,幸好放映顺利,而他也感觉挺好的,后来还请我吃了顿很棒的意大利餐。这些都是很美好的回忆。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我觉得就是这首映后。我们合作得很好,但我一开始并不敢说成为了他的朋友,直到我尽自己最大努力把电影做好。而且,他还是一个非常好的导师,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很多。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这个问题很好。跟公众人物合作的时候,我总会提醒自己,他们就是人一个。他们之所以出名,是因为他们很出色,很有才,很聪慧,这个光有天分是不成气候的。但同时,他们也是人,特别是生病的时候,会让我们意识到,他们也是非常脆弱的。哪怕是他们,一天不也只能吃三顿饭嘛——当然,像我昨天来到北京,因为过于贪心,所以吃了四顿,这个不是太健康(笑)——通过跟他合作,我更明白,当他在创作音乐的时候,也要经历很多磨难和挣扎,所以我就想,这确实是没有特例的。而虽然把他还原为人,我也还是要去观察。不过说到预想的话,我感觉自己之前并没有对他有任何的误解。话又说回来,身为导演,我对他会有一些预先的判断,这样有时候我会希望他能作出某些特定的反应,这样对电影来说也是好的。这就比较讲究技巧了。他非常聪明,当我想要这样拍他的时候,他就会敏锐地察觉出来,然后故意唱反调。(笑)后来我去观察他跟其他音乐家的合作,发现他依然是这样的,比如他会跟一位音乐家一同彩排,跟对方说上台后,他会怎样怎样,结果却会做完全相反的事情。很多音乐家都这样,觉得第一遍通常就是最好的,练得再多也没有什么用,听起来都像是在彩排,感觉会很平淡。这部电影完成之后也是这样,折腾过多的话,就会变得扁平,变得无聊,不再像是为那一刻而生的。这也是我从他那里学到的重要一课,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,不要想太多,因为往往原本的结果就是最好的。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嗯,因为我觉得他的血型是B。(笑)好了,这我乱扯的,我不知道中国怎样,但血型分析在日本实在太火了。反正,我是学到了,假如想让他往这边走,我就会故意说反,那最终他就会做出我希望他做的事情。(笑)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我不好评价坂本先生的水平。塔可夫斯基是一位令人惊叹的艺术家,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很好地理解他的作品,因为每次看他的电影,我都会被震撼到、触动到,都会有新的体会。他们二人有一个不同之处,那就是所处的时代不同,塔可夫斯基那会儿,最好的音效似乎就是立体声,还是说那还只是单音轨录音?我也不太清楚他有没走到立体声的时代。但坂本龙一的《异步》是5.1声道的,非常惊人。电影快要收尾的时候,他整出了一个5.1声道的混音,我跟剪辑师听过之后,在录音室忍不住惊叫起来。(笑)我还不到评判他们水平的程度,但我很熟悉坂本先生的音乐,感觉上他的音乐思考有着三维空间似的,所以我在几个星期前,为《坂本龙一:终曲》的中国市场弄了一个DTS:X版本,这比5.1有了更多声道,要是可以的话,希望你们去看这个版本,不行的话再选择5.1。毕竟,他的音乐太有震撼力了,从这个角度看的话,也许他跟塔可夫斯基是可以在同一个水平上的。不过技术进步了,可能也就更震撼了。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这源自于坂本先生非常钦佩的美国作曲家约翰·凯奇,他很受中国的佛教禅宗影响。禅学在日本也非常流行,还被带去了美国。凯奇认为万事万物都是音乐,他有一首名曲,大概四分钟,没有任何乐器伴奏,而你会听到听众发出声响,它的整个概念就是,你要打开双耳,去听生活中真正的音乐。坂本先生非常吃这一套,还把它带到生活当中。所以我想他是相信万事万物都是音乐的,那么,当他在北极圈“钓声音”,他实际上在聆听世界的心跳,而这也是电影的主题。不过,我觉得世界的心跳不是很好,要是你去检查地球的脉搏,就会发现它生病了,我们制造出很多的问题,甚至远到北极圈的冰也无可避免地受到影响。当我们完成电影之后,它融得更多,更快。我想,既然他是一位音乐家,他也会感受到脉象并不好,因此他很担忧。但是,他还可以创作音乐,就像日语也会用汉字那样,即便是日语音乐的声音,也能让你找到平静。可以说,他处在一个非常奇怪的位置,一面担心,一面又要安抚别人,但我很喜欢这种矛盾性,而这也是这个故事想要呈现的。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他一向对音乐人类学很感兴趣。很早之前,他就想当一名普通的音乐人类学家。当他在东京的音乐学院学习音乐时,他有一个很厉害的老师,正是这方面的专家。我不知道他在肯尼亚找到了什么,但我想,他之前得到的回应是纽约的911恐怖袭击,因此他想要在旅途寻找答案。他是一名音乐家,特别是在80年代的创作中,会从全世界各种音乐元素里寻找到独一无二的表达。《末代皇帝》的配乐之所以能够那么快创作出来,而且完成得那么出色,是因为他能够尽一个外来者的能力,去理解不同文化中的音乐。那次去非洲,也许让他有所改变,但那只是让他对生活的基本理解得到一种肯定,而这些都是来源于同一个渠道的。许多天赋很高的音乐家都能意识到这一点,不管是约翰·列侬还是坂本龙一,然后他们都在面对世界时陷入了某种困境。很简单的一个道理,世界上没有国家,只有一种音乐。诚如他在电影里说的,种族划分不过是一出闹剧。但你知道,艺术家的工作就是这样去说,可能公司员工就会有另外一种视角,但身为艺术家,他一直都知道这样一个简单的真相。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我刚开始拍他的时候,曾经见证过他从一大早一直工作到大半夜,而且他会同时做很多事,会跟多位音乐家一同录制,就像是集舞台上7位完全不同的音乐家于一身,说得形象点,他就像是有着12只手,(笑)什么事都可以迅速完成,而且身强力壮。对于一个故事来说,说这些并没有什么趣味性可言,但他就是这么厉害。只是生病后,我也见到了他极度脆弱的状态。即便是现在,他也会说自己不知道还能活多久,因此想要创作一些不会以此为耻的作品。看到他作为凡人的这一面,让我感到非常难过,但我也能够见证到他的音乐是如此纯粹而有力。只要他的意图也是这般纯粹,这般具有普世性,那么这部电影对于观众来说,也就是有意义的。要知道,一个天才非常棒,非常高效、能干,那这只是一个寻常故事,但当这样的人在接近死亡时,同样能够找到自己的声音,那么就非常动人了。

史蒂芬·野村·斯奇博:他这样说的时候,还没有经历过大病。那当他变得这样脆弱的时候,我觉得他成为了一名更耀眼的音乐家。他不是那种慈悲的人,但是他也更多地感受到了人间疾苦,而音乐多少有点像是站在痛苦的对面的,因此去理解痛苦,其实是好事来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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